离开黄浦江畔的工业遗址,沿着上海纵横交错的河道水系一路溯源而上,在上海余德耀美术馆步入第十年之际,它将新馆迁移至蟠龙古镇水乡边重新安家,开启了第二阶段“流动的美术馆”理念落地之旅。蟠龙古镇的历史可追溯至隋代仁寿年间,这里水网密布,交通发达,曾是布匹和稻米的集散地,历史上几经战乱,日渐衰落。如今经过多年改造,以蟠龙天地之名重新唤醒古镇。
而随着5月新馆开放及开幕首展“洄游(A Journey)”与公众见面,余德耀美术馆也成为了近一段时间以来沪上乃至全国美术馆界的热议对象。
在近十年来全国民营美术馆数量逐年递增,且总数超过公立美术馆的发展现状下,同时隐藏着民营美术馆过于聚集在北上广等一线城市核心区域的现实。余德耀美术馆此次从城市滨江成熟的美术馆群落中搬迁至郊区古镇,首先要解决的挑战即是如何融入古镇文化,以艺术教育呼应地方文化,形成周边辐射能力,这也是美术馆界目光聚焦于此的关注所在。
美术馆建筑本身往往带着许多艺术感受上的张扬个性,也被大部分设计团队视为可以发挥先锋理念的案例来处理。而走进基于蟠龙古镇改造完成的蟠龙天地,大众或许并不会第一眼就注意到入口处一侧低矮的混凝土建筑。事实上,余德耀美术馆新馆并非从无到有拔地而起,它的前身是改造古镇项目中建成的蟠龙艺术中心,本身定位是一个复合的公共文化空间,因此内部有着一个开阔的空间,V形折板形成的飞檐是一个较为明显的标识,令人想起与传统江南民居屋檐的呼应。据馆方介绍,在接手这个建筑之后,为了满足美术馆的使用需求而邀请了国际知名设计公司HBAarchitecture进行匹配改造。而后者从尊重古镇整体景观出发,并没有进行大范围的改造,转而从细节入手针对美术馆的功能需求进行微调,最终这片建筑融合了四周的河流、稻田、草坪、竹林景观,将自然与人工、传统与现代融为一体。
为了更好地阐释余德耀美术馆迁移至此的理念,首展“洄游”的策展可谓用足心思,展览以绘画、雕塑、装置、摄影、影像等多种创作媒介,展开一段穿梭于时空长河的洄游之旅。艺术家们从平凡普通的物质、日常生活经验、个体记忆或梦境,以及对历史和社会议题的思考切入,呈现与“家”的意象有关的创作,激发观众对“家”和“本根”展开思考,探寻个体存在、物我关系以及时空流转等永恒的命题。
之所以将展览概念围绕“家”展开,在开展当日的馆方导览介绍中如此表示,“以‘家’为题,不仅出于美术馆搬家的契机,更为重要的是,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家是一种‘生生不息’的生存结构基础,也是人们最初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因而‘家’与每个个体都密切相关,也在不同维度和视角下构成了与个体对应且关联的整体概念。随着社会发展和全球化进程中人类不同形式的迁徙,数字时代技术革新带给人们全新的认知方式和观念,使‘离散’个体和社群在自我身份建构和认同的过程中,趋向多元选择甚至模糊、暧昧的转换,成为‘多文化的游牧族’。在这样的背景下,探索‘家’在本体论意义上的存在变得更为重要,尤其在当代社会面临各种未知和危机的时刻,有关‘家’的讨论,为拓展理解、重塑认知,提供了一个稳定的锚点。”
由此,余德耀美术馆新馆也向新址所在的古镇传递出自身以此为家、拓宽江南文化中家文化的艺术使命感。
美术馆与古镇的结合,在国内并不罕见,但绝大部分依托于古镇原有的名人资源而建,极少具备国际视野和世界级藏品的美术馆,因而可供参考探索的先例较少。这方面日本的美术馆可以作为参照加以考察,有数据统计,日本的美术馆与博物馆总量从上世纪90年代之后开始激增,如今达到近六千所之多,排行世界第三,由于美术馆被列入提升地方民众社会教育与美学教育的重要场所,因此在乡镇级别区域几乎都安排有美术馆。
例如较为典型的有位于九州由布院小镇的Comico美术馆,它由隈研吾设计事务所设计,从附近山地景观汲取设计思路,外墙取材自当地的烧杉木打造,收藏有奈良美智、村上隆、杉本博司等艺术家作品,吸引了国内外游客来此打卡参观。
再如位于冈山县的仓敷古镇是一座近似于中国江南水镇的小镇,河流船只交错,在这座以文具设计出名的小镇里,却藏着日本第一座收藏西方艺术品的民营美术馆大原美术馆,它于1930年建成开放,拥有埃尔·格列柯、高更、莫奈、马蒂斯等艺术家作品,并逐渐扩大到包括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及近现代欧美艺术家画作。这些美术馆都与当地小镇文化形成了内在的紧密结合,对当地文化教育起到深远作用。对余德耀美术馆而言,以古镇为家,并非是概念先行的举动,与国外同行的做法略有不同的是,它对融入古镇有着属于自己的创意想法和实践。
在蟠龙古镇内有一处历史建筑“雪竹轩”,曾经是明代当地诗人冯淮的书斋,他因酷爱雪竹而为此处取了这个名字,并邀请散文家归有光写有《雪竹轩记》。面对这处空置的小型场所,恰好让余德耀美术馆开启“流动的美术馆”理念有了更多实践空间。因而在进行保护性改造布展后,第一个展览以“邻居(Next Door)”之名向公众开放,展览选取了馆藏的14位新兴艺术家作品,命名也体现了拥抱融入当地的姿态。在馆方看来,选择文保建筑“雪竹轩”为落点,是想通过文化唤醒(Culture)、自然融合(Nature)与城市焕新(Future)三个锻造内核,借由当代创作对明代文人书斋的创意讲述,接续“历史”与“未来”、“地方”与“国际”的对话,讲述独属于上海前门院里的文化新事。不仅如此,美术馆在古镇还安排了另一处小型实验空间“Yuz71㎡”,邀请艺术家进行针对古镇新面貌的在地创作,同时走向户外与蟠龙天地共同推出了社区公共艺术项目“走街串巷”(Wander),选取三组艺术作品分散在古镇的不同地方,其中包括帕斯卡尔·马尔蒂娜·塔尤的上海世博会定制作品《上海树》、艺术家向京与瞿广慈共同合作的雕塑《刘静和康晓亮》等经典之作。
由此,主馆、雪竹轩、Yuz71㎡以及社区公共艺术项目共同搭建起“流动的美术馆”的完整样貌。在馆长余至柔的设想中,未来美术馆还将更多与周边居民和学生互动,与当地的非遗文化、农业文化、水乡文化互动,推动美术馆从“展示与服务公众”演进为“与公众共同成长”。
游客在古镇走街串巷之时,偶遇那三组反映城市历经时代变化的艺术作品,或许将延伸出更多关于城市自然、江南文化、历史未来的思考余韵。在新的旅程中,余德耀美术馆为美术馆业界给出了自己富有开拓性的探索,推动着传统文化在当下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这一模式能否复制以及未来如何,不仅需要继续观察,更重要的是放置在全国美术馆整体发展格局之中来探问,在美术馆总量仅有近七百所、运营模式不够多元化的现状下,能否出现更多美术馆下沉到乡镇一级,普及公教美育,是公众对美术馆行业更长远的期待。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