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慧娟
明天就要手术了。人生中第四次上手术台。
吃完早饭,我请护工大姐给我洗头。
我是个怪人,每天必须洗头洗澡,否则没办法睡觉。自从住进了医院,五天来一直卧床,加上因为疼痛一直出汗,头发早就是油乎乎的。即使是我自己,都能极分明地闻到汗味。
我当然知道,给卧病在床的病人洗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一直惴惴着,没敢说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不愿意麻烦别人。准确地说,不是不愿意,而是怕还不起,怕对方不情愿,怕被别人厌弃,即使对方是我付费请的护工。
最近两天,不知道因为什么,每天排便的次数增加了。每当我跟护工大姐示意,她总是心领神会,麻利地拉上布帘,熟练地铺上护理垫,然后把排便器塞在我的身下。等待一切结束,她会迅速地端到厕所处理,然后打水给我擦拭。
是的,我付费给她,应该理所当然,可是,每当这个时候,羞耻感都会升腾起来,让我觉得自己给她添了很多麻烦。
“胡老师,你别这么想,”大姐一边干活儿,一边说,“这就是我的工作,你付费给我,不就是让我做这些的吗?”
话是没错,然而,我依然无法坦然。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能够自主、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尤其是吃喝拉撒,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过去的四十几年,我曾经多么幸福,而我,却几乎一无所知。
命运,是事后回顾的东西,而不是事先知道的东西。此时此刻,我躺在床上,能正常地排便,而且腿不算很痛,就已经算是“人生巅峰”了。
铺好护理垫,打水,抹上洗发水,一阵揉搓,然后又打水,清理干净,擦干,吹干,一点一点地梳顺,护工大姐一顿忙乎,我只觉头皮清爽,如获新生。
今天晚上,我有晚自习。是的。我没有说错,我要在病房里上晚自习,在手术的前一天晚上。
晚饭后,护理大姐化身为我的“小助理”,为我在床上摆好电脑、鼠标,插上电源。我半躺在床上,戴上耳机,给孩子们讲试卷。
病房的灯光有些暗,试卷的字有些小,近视兼老花的我,看试卷格外费力。然而,我很喜欢。因为,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活着。
病房里的病友,全部配合地“安静”,护工大姐悄悄递过来水杯。我正讲得“唾液横飞”,一名护士端着托盘进来,不知道是发药,还是要给我打针。她刚进门,便一眼瞥见我“盛大”的阵仗,知趣地离开了。
我最不喜欢线上课,有点儿自说自话,像个傻瓜。可是,我喜欢那晚的线上课。即使隔着屏幕,我依然能感觉到认真听课的孩子们。
虽然第二天手术,那一夜,我睡得很好。因为洗了头,因为上了课。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