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前同行跟我说，她已经跳出教育行业好多年了，有人见到她还会对她说：你长得……像个老师。

她说：原先做老师的时候，有人说我长得像个老师，我会郁闷抓狂，莫名觉得那句话里含有鄙视，一种让人看透、说透的惶窘与难堪，搞得心里要多不自在有多不自在。

可是，现在我怎么就变了呢？离开学校之后，人家说我长得像个老师，我突然发现心里还挺受用。我涎皮赖脸地缠着人家问：我真的像老师吗？那你说说我哪里像呢？嘻嘻，你瞧，我对那句话脱敏啦！

好几天，我心里卸不下这件事。

曾经，我也被陌生人猜对过职业。稠人广座之中，突然有人带着莫名的自信对我发问：看你的样子，是个老师？一惊，本能地否认道：我……不是啊……否认过后又一惊，问自己：不是老师，我又是什么呢？

我，当然是老师，只能是老师。

我只是搞不明白，我们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群体？我们究竟有着怎样的“样子”？为什么哪怕跳出“教育口”多年之后，我们身上依然有一种被人清晰嗅到的气息？我们脸上打戳记了吗？我们说话的语气自供身份了吗？或者，我们的行事中带某种职业特性了吗？

长得比实际年龄老一些，表情里藏着说不清的隐忧，永远都在赶时间，喜欢高声讲道理，因为赚钱不易所以从不懂得一掷千金为何物……不嫩不萌不从容，不柔不乖不阔绰，这就是我、我们的“样子”吗？

教师节，多少孩子为我们献歌“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我们陶醉啊！我们幸福啊！我们飘然欲仙啊！然而，且慢！当孩子高考结束填报志愿的时候，你对优秀生说：你为人正直、和善、口才又那么好，很适合报师范呢！那孩子听了毫不含糊地回答：我不想当老师！

是啊，太多孩子长大后不愿成为我们。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老师的“样子”太好了！所以我不想学这“样子”。

我母亲是个小学老师，我是个中学老师，我曾动员我儿子去大学当老师，我儿子不愿拂逆我，嘴上说“好的好的”，但至今也没拿出实际行动。

“当老师多好啊！一年两个假期！”说这话的人，八成亲人中没有老师。一旦亲人中有老师，他就会知道，我们一年两个假期，是每天起早贪晚自己“攒”下来的。我们，每天从自己身上薅一把“羊毛”，最后，有了两件让别人艳羡的“羊毛衫”。

今天，如果有人再对我说：你长得像个老师。我会喜出望外地说：恭喜你，猜对了！我就是个老师。

如果你进一步问我做老师赚到了什么，我会告诉你：我赚到了“样子”。

是的，我有着让人一望而知的职业“样子”，在这“样子”的框定下，我活得凛然、坦然、淡然、超然。

倏然想起早年我曾在备课本扉页上抄写过沈从文的一段话：“于清晨极静中闻鸟声，令人不敢堕落。”而我生命中的“鸟声”，则来自学生。鸟声啁啾，我亦不敢堕落。我“舌耕”以渡人，“笔耕”以自渡，从未忘记自己应有的“样子”。

这首“情诗”被我写上了《做一个治愈系教师》这本书的封面，提醒自己：老师的好样子，究竟所自何来——

我爱你

不光因为你的样子

还因为

和你在一起时我的样子

你我之间不必追问

究竟谁赋予了谁

更好的样子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