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和“赖”,这是多位新近离职的前宝能高管人士对宝能现状的形容。
根据上述接受经济观察报记者采访人士的介绍,宝能投资集团的经营性业务基本已经全部停摆,供应商和金融机构款项、员工工资拖欠严重,供应商停止合作,员工流失越来越多,金融机构也在纷纷采取资产保全的法律手段。
债务压顶之下,宝能系的资产由于此前已经质押多轮的原因,处置变现能力不容乐观,而这种“高负债、高质押”又像死循环一般触发了宝能旗下相关上市公司的被动减持。宝能也正在逐渐失去对旗下上市公司的控制权。
近一两周,宝能系旗下上市公司韶能股份 (000601.SZ)、中炬高新(600872.SH)、南玻A(000012.SZ)和宝能的“内斗”进入白热化阶段。从相关公告信息可以发现,宝能集团的实控人姚振华仍然不想放弃对这些资产的控制。
在接受经济观察报记者采访时,上述前宝能高管人士都认为,宝能已经“不可能再起死回生”,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当然,上述人士亦表示,姚振华本人或许还不这么认为,他还在等房地产继续回暖的时机,一旦行业回暖了以后,他的资产价值就会上升,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盖子掀开了”
7月26日,深圳市钜盛华股份有限公司(下称“钜盛华”)在上交所官网发布了2021年债券年度报告。正是这份报告,直接掀开了“宝能‘生死局’”的盖子。
该份报告信息显示:截至2021年末,该公司的有息债务余额高达822.91亿元;该公司及子公司对外担保总额则高达572.89亿元;该公司融资及对外担保等诉讼事项涉诉金额550.02亿元;该公司其他应收款达到896.90亿元,主要为应收关联方及非关联方非经营性往来款项。同时,该公司2021年度净利润为-115.23亿元,同比减少196.60亿元,同比下滑241.61%……
这一系列数字,可谓“触目惊心”。
报告同时亦明确指出,至报告出具日,公司偿债压力较大,已出现债务违约、展期情况,同时也已出现无法履行担保责任的情况。至于巨额的其他应收款,则是关联方为满足日常经营所需而产生的临时拆借款,及公司与非关联方形成的往来款,“考虑到宝能投资集团目前存在流动性紧张,相关往来款未来或较难回款”。
报告更是明确指出,宝能投资集团已把所持公司股权绝大部分进行了质押:截至2021年末,公司控股股东宝能投资集团直接持有公司109.89亿股,占公司股本的67.40%,其中宝能投资集团109.80亿股已质押,占公司总股本的67.35%,“公司存在控股股东可能发生不确定变化的风险”。
作为宝能系的核心融资平台,钜盛华在市场上广为人知。根据报告披露的股权结构,钜盛华控股股东为深圳市宝能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持有钜盛华总股本的67.35%,实际控制人为姚振华。
一位熟悉宝能日常业务经营的前宝能高管人士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从2021年6月21日开始,正好第一笔的利息付不出,后面也陆陆续续就出现问题了,这里面拖欠的包括金融机构的贷款、债券还有私募基金的产品等等。而根据中炬高新1月15日发布的公告,截至2021年12月末,宝能集团有息负债合计1918亿元,对外担保余额308亿元。
上述人士称,宝能系的负债其实还包括利息欠款和员工欠薪。利息部分,假设按照综合成本的7-8个点利率来计算,大概一年有180亿元左右的利息支出;员工的欠薪部分,按照宝能高峰时期计算,1个月员工支付的工资是6个亿(此处不包含其控股的上市公司、前海人寿等持牌机构),这部分的支出一年大概是72个亿,利息和员工欠薪加起来一年大概就是250个亿。
对于负债,宝能多次公开表示将加速处置资产偿还债务,但事实上宝能系的资产几乎已经全部抵押了,甚至有些已经经过几轮质押。上述人士称,在评估的时候都是在相对比较乐观的情况下押出去的,宝能的坂田科技城项目甚至有6押,这种情况下资产怎么可能还有余值。现在让宝能拿出一个完整没有抵押的,甚至二押的资产都不可能有。宝能的资产无论是股票、股权还是土地,他一般的操作就把某一个项目的债权工程押出去以后,再把股权再押一次。杠杆已经用到极致了。
根据上述钜盛华债券年度报告,截至2021年末,宝能直接持有钜盛华109.89亿股,其中109.80亿股已质押。此外,宝能系控股上市公司亦大抵如此,例如宝能集团控股的中山润田持有中炬高新的1.93亿股中,已有1.63亿股处于质押状态,占比高达84.78%。
而且,中山润田持有的南玻A股票也是反复被质押。2020年3月,中山润田将持有的南玻A8100万股质押,占其所持股份比例为93.50%。同年12月3日,中山润田将这8100万股解除质押后再质押6765万股,占其所持股份的78.09%。
“自救”和“挣扎”
一位从宝能离职了三四个月的前宝能高管人士则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在宝能2021年出现短暂性流动性危机之后,深圳市政府方面还是给予了一定支持,希望宝能能尽快处理资产、度过危机,但姚振华当时处理资产的态度并不积极。
据经济观察报记者了解,宝能曾把广州的一部分资产出售给了广州科学城集团,这部分资产包括宝能新能源汽车集团和广州宝能汽车的部分股权、一个叫“枫下村”的旧改项目以及宝能在广州黄浦区的一栋金融大厦,累计卖了将近100个亿。“宝能也跟科学城在谈前海人寿的股权出售,已经签了一个框架协议,科学城给了一部分定金,但是由于一些条件还没有谈成,目前交易还在胶着中。”
上述接近姚振华的人士称,除了广州科学城之外,几乎没有其余资产成交。
接受记者采访的前宝能高管人士均认为,姚振华不积极处理资产,主要还是因为他不舍得,对于一个曾经拥有那么多的人来说,“不想失去”的心情可以理解。姚振华曾在内部说过“谁要吃我的肉,我就剁他。”
但是上述接受采访的人士均认为,流动性危机刚出现的时候和现在的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那个时候各个金融机构所动用的保全手段还不是那么激烈,大家或许都只觉得这只是一个短时间内的小困难而已,相互之间可以协商。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整个资产价格都在不断下降,资产全部抵押了,甚至被法院轮候冻结多轮,根本就卖不出钱来了。
宝能系的“高负债、高质押”触发了被动减持,宝能正逐渐失去对上市公司的控制权。7月28日,南玻A公告称,托管券商已根据法院要求,通过大宗交易的方式,对南玻A股东中山润田投资有限公司持有的1922.89万股南玻A股票进行处置,后续将继续处置中山润田持有的剩余南玻A股票。
早在今年2月21日,中山润田收到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的执行裁定书,判定执行申请人粤财信托变价中山润田持有的公司2655万股股份,以清偿债务7.25亿元及利息。
4月22日,中山润田又通知中炬高新,粤财信托将通过集中竞价、大宗交易等方式减持中山润田所持公司股份2460万股,占公司总股本比例3.09%;2022年以来,中炬高新共发布了5份被动减持公告,涉及减持主体都为中山润田。
尽管如此,但种种迹象表明,姚振华仍不想放弃对上市公司的控制。6月16日至6月17日,深圳中院拍卖华利通(钜盛华100%持股)持有的韶能股份约1.42亿股,深圳方富实业有限公司以13.05亿元竞得,对应约9.22元/股,不过方富实业未交纳剩余拍卖价款,拍卖未能成交,方富实业也付出了6000万元保证金被没收的代价。
根据天眼查信息,方富实业成立的时间似有蹊跷,2021年12月28日才成立,注册资本仅100万元,其股东是香港方富集团,成立时间仅比深圳方富早了十几天,注册资本和股东信息全无。
虽然从股权关系上看不出方富和宝能的直接关系,上述人士则称,方富实业非常大可能为宝能系找来的“自己人”,通过以金钱换时间的方式,阻碍韶能股份第一大股东的变更进程。
7月11日,宝能官网突发公告宣布,旗下公司前海人寿召开临时股东大会、董事会临时会议,决议免去沈成方的公司董事、总经理职务,免去陈琳的公司监事职务。“今年年初,银保监会已经发文限制姚振华行使股东权利了,但他还是不惜冒着违抗监管的风险,召开临时股东大会以所谓的业绩不达标的理由把前海人寿的高管给罢免了。姚振华太想赢了,太想翻盘了,他就想继续控制前海人寿。”上述接受采访的人士称。
走向何方?
在钜盛华的债券年度报告中,明确披露称“公司控股股东宝能投资集团及实际控制人姚振华均存在大额诉讼纠纷、被列为被执行人等情况”。
同时,钜盛华亦列示了“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所持有的除发行人股权外的其他主要资产及其受限情况”:投资性房地产,受限金额达443.02亿元,受限原因为“用于公司筹资活动的抵押”;货币资金,受限金额为18.51亿元,受限原因为“司法冻结、保证金”;交易性金融资产,受限金额为15.22亿元,受限原因为“用于公司筹资活动的质押”;无形资产,受限金额为15.32亿元,受限原因为“用于公司筹资活动的质押”等;合计受限金额高达495.09亿元。
而在非经营性往来占款和资金拆借方面,在报告期末,钜盛华尚未收回的非经营性往来占款和资金拆借合计为726.22亿元,“其中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及其他关联方占款或资金拆借合计699.35亿元”。
在对外担保方面,在报告期末,钜盛华的对外担保的余额为572.89亿元,对外担保中“为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和其他关联方提供担保的金额为492.26亿元”。
而且,记者亦在上述报告中综合相关债券信息发现,债券的用途基本都是“全部用于偿还有息债务”或者“临时补充流动资金”。
从以上这些信息,基本就可以看出宝能集团资金链的巨大压力。而根据记者通过采访获得的信息,目前随着宝能集团经营性业务的停摆,经营性收入也就基本断流了。
具体来看,宝能地产方面,很多地方的在建楼盘都停工了,项目烂尾;新能源车方面,虽然自称车型已经出来了,随时可以上线做样车投入生产,但是由于资金链出问题,大量拖欠供应商的货款,供应商都不和宝能合作了,汽车生产基地停工了,汽车4S店也关停了。此外,宝能还曾一度开展过生鲜和手机业务,但这两块业务没多久便已夭折。
一位曾在宝能内部从事生鲜和科技业务的人士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宝能生鲜原本是想做成“钱大妈”零售店的形式,2019年在全国100多个城市开了1000家店,高峰期的时候员工将近2-3万人,总共投了几十个亿下去,从2020年开始草草收场,现在全部店都关掉了。手机业务持续的时间更短,当时宝能挖了一个韩国三星的团队,总人数高峰时候可能将近200人,但什么东西也没做出来,现在手机业务应该也都没人了。
另外,欠薪情况也越来越严重,员工流失越来越多。“2021年三四月份就开始欠薪,后来就彻底的欠,这两个月迫于一些媒体的压力,就像挤牙膏似的发一点,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个月也不知道下个月的工资在哪,反正大家能走的都走了,留着也是没事干,迫于外部行情不好不能走的都留在那里努力找工作。”上述那位新近离职的前宝能高管告诉记者。
上述接受经济观察报采访的人士均认为,宝能已经很难起死回生了,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从去年开始,全国多家房企陷入流动性危机,包括与宝能同在深圳的恒大、佳兆业等房企,政府已经介入恒大协助其进行重组,那么宝能会走向何方?会走恒大的老路吗?
“许家印肯定是希望政府介入,因为他实在是难以翻身了,但是姚振华不是这样的一个心态,他认为他是可以翻身的,因为他觉得他的资产是优质的,他现在采取的策略就是‘以拖代变’,他最终根本的目的就是希望房地产继续回暖,一旦回暖了以后,他的资产价值上升起来了,他就可以翻身了,他就要拖个三五年。”一位相当熟悉姚振华的前宝能高管向记者表示。
编辑/樊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