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天为止,母亲离世已经十周年了。
那是2012年农历五月二十九日晚9时,我突然接到母亲去世的噩耗。16公里的路程,尽管是最大限度的车速,但还是未能与母亲见上最后一面。当我到家时,母亲已经静静的闭上眼睛,只是眼角还有两滴深深的泪痕,那是不舍,还是牵挂?
这十年间,我无时无刻不思念着她。我甚至不知自己如何度过的当初那段时日。母爱如天,无以回报。我只有用笔蘸着泪水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着母亲:《哭母亲》,《再哭母亲》,《三哭母亲》。秋天来的时候,我把《母亲的秋天》献给她,第二年清明节,我又写下《您若安好,便是晴天》……十年阴阳两相隔,梦里依稀慈母泪。
母亲的一生充满艰难和辛酸。她幼年丧父,大姨和二姨早早离世,小舅父也早年夭折,大舅父在外参加革命不能回家,只有她陪着姥姥艰难度日,常常为维持生计艰辛操劳。而母亲嫁到耿家的时候,我们耿家已经家道式微,繁华落尽,每况愈下。
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日伪军疯狂的开展“扫荡”和“清乡”活动,那时舅父带领地下工作人员在金乡与单县交界的霄云、司马、兴隆及鸡黍南部坚持革命斗争,被日伪及国民党顽固派看作眼中钉、肉中刺,经常到处搜捕他,母亲因此成天担惊受怕,精神压力很大。听母亲讲过这样一件事:1941年农历正月二十日,天刚蒙蒙亮,突然听见不远处有枪炮声。吃早饭的时候,爷爷对母亲说,听说鬼子打石佛集了。母亲大吃一惊,因为她知道舅父经常在石佛集一带活动,说不定出事了。她早饭没顾上吃就赶往兴隆大任庄的姥姥家。从我家到姥姥家虽然只有十多华里,可母亲迈着一双曾经缠过足的小脚,加上途中还有日伪的碉堡和封锁沟,母亲东躲西绕的费了好长时间才到了姥姥家。可姥姥却不在家,邻居说姥姥为躲避日伪搜捕暂住在苏庄的亲戚家,母亲又赶往苏庄找姥姥,直到天黑的时候才找到姥姥,也真是巧合,这时突围后的舅父也来找姥姥,三人相见分外惊喜。舅父给她们讲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因叛徒告密,驻扎在鸡黍集鬼子据点的日伪军得知舅父一行在石佛集秘密召开会议,连夜包围了该村,拂晓发起了突袭。好在石佛集群众基础好,在堡垒户的掩护下舅父及他带领的武装工作队员化妆后分散突围。母亲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没大停留就急匆匆的赶回家。
由于连年战争,特别是金乡县城被日寇沦陷之后,爷爷的工厂不得不关门,生意不得不停业。当时又分家单过,每家只有几亩薄地。后来爷爷常年患病,为了方便医治,去金乡城里租赁其表兄家的房子居住,衣食住行亦是捉襟见肘,十分拮据。可以说母亲没有享过一天福,唯有艰辛和操劳。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父亲远在长春工作,母亲带着哥哥姐姐,勉强撑起一个家。当时家里又被错划成分(主要是因为家里还有三座老房子),全家老小被扫地出门,三座老屋全被充公。母亲暂借本村一位远房表亲家的土房落脚,家具全被封留在老屋,再加上三年自然灾害,吃不饱,穿不暖,还背着地主成分的包袱。大哥后来说全家人能够安然无恙的活下来已是万幸,当时的生活压力可想而知。
可母亲始终相信有理走遍天下,不信邪,不服输。她靠着一双小脚四处奔波,跑乡里、去县里、找专区,求亲告友,直到两年后,经过母亲无数次的奔走呼吁,县里专门派出工作组进行认真甄别,我家才被重新落实为中农成分,老房子物归原主,但大多家具却不翼而飞,一些古老瓷器和字画更是不见了踪影,已是家徒四壁。母亲不怨天、不怨地,默默地忍受着、抗争着。她东挪西借,重新把几乎散架的家拾缀成一个新窝。
母亲那时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太多的伤痛、太多的无奈,但她始终咬紧牙关坚持着,始终充满自信,始终热爱生活,始终用瘦弱的肩膀扛起全家的重任。如果她那时稍微脆弱一点恐怕早已承受不住。这也是对我个人后来的成长影响最深刻的——使我学会了隐忍和坚强。
后来父亲回乡务农,哥哥姐姐也都长大了,母亲不用再下地劳作了,只在家里收拾家务。当时家里人最多的时候有九口人,母亲要操劳一大家子人的吃穿用度。她每天都要做一大锅子馍馍,还要炒菜烧汤,劳动量依然很大。特别是我从小学到高中均为走读,一日三餐都要应时,更让母亲辛苦了许多。她每天晚上还要带着两个姐姐在煤油灯下纺棉,3架纺车开展劳动竞赛,每人至少要纺好1个“棉穗”,然后把纺好的棉线积攒起来,等农闲的时候请大表姐过来织布。那时不几天就能从织布机上卸下一匹白色的粗布。母亲再赶集买来燃料,或蓝或黑或红,用热水化开,将白色粗布浸泡在浓浓的颜色里,等上色之后晾晒在铁丝上,像一面面彩色的旗子迎风招展,风干之后就可用它套棉袄、棉裤或被褥。
然而,一个人的老去,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母亲80岁之后身体渐衰,患有高血压和脑血管病。记得就在80岁那年,先是因为忙年过于劳累造成腰椎骨骨折,腿神经受压迫造成无法行走,不过很快就痊愈了。可夏天又患了食道炎,起初医院还怀疑食道癌,后来经复查确属误诊。尽管母亲身体不好,但她依旧不停地劳作,依然忙于生火、做饭、洗衣、做针线活等,直到她90岁还在操持家务。她凭借一位母亲的坚强和韧劲,始终坚守着老厨房那个烟熏火燎的岗位,即使两手抱着拐棍步履蹒跚也依旧频频往来于堂屋与厨房之间,无论春秋还是冬夏。
虽然母亲每次患病都恢复的很快,但既让我欣慰,又让我惦念,更让我忐忑。我也知道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每个人终究都会有那么一天,可我依然忧心忡忡,我生怕那个日子突然来临,我几乎不敢想象,每想一次心里就会疼痛一次。特别是母亲90岁之后,我每天夜里都害怕家里突然打来电话。我只能暗暗祈祷,让母亲的身体衰老的慢些、再慢些,让那一天来的晚些、再晚些。
可就在母亲93岁那年,也就是十年前的今天,母亲还是走了……每每想起母亲用所有的辛苦把慈爱无私的给予了我,伴随着我一步步长大成人,耗尽了她的生命岁月,而我在母亲患病的那段日子里,却因为忙于工作无暇顾及她老人家,即使回家看她也总是匆匆忙忙,心里总有一种无以言表的歉疚和深入骨髓的疼痛。
这十年间,虽然哀痛的心境已渐渐消失,但母亲给与我的生命激情和力量却源远流长,始终激励着我、鞭策着我,让我尽力去做好每一份该做的事情,让我去走好前行的每一步。
2022年农历五月二十九日凌晨完稿
作者简介:耿清瑞,男,中共党员,大学学历,山东金乡人。历任中学教师、检察官、县司法局副局长、县委610办公室主任、县委政法委副书记、县安监局局长、县住建局局长,现任金乡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阳书院特邀研究员,曾出版《耿清瑞散文小说集》、散文集《那一抹永远的乡愁》和《生命中最美好的岁月》。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