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苦难没人愿意记起,很多幸福却随着年龄的年轮在记忆中泛起涟漪,我不得不说,人到中年的我已经开始回首往昔,那一个眼神、一个声音、一朵小花、一段夜路、一种依恋、一段思念都时刻在静下来的时候敲击着我的心,令我陶醉、令我回味、令我想再牵一牵那段时光的手……
——作者题记
四月四日,星期六,又是清明,想起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已去世16年。
那年冬天,天寒,父亲是肺气肿,怕冷,我家是农村的,由于那时条件有限,父亲整个冬天都离不开床。他躺在床上,跟伺候他的母亲说“你又添了个孙子,去城里看看吧,不要问我,我没事。”
那年正是我的小儿子降临人间。
父亲是家中老大,姊妹五人,父亲没上过学,不识字,他长大时,弟弟妹妹还小,爷爷每天出外买酒,家中的几亩薄田全靠他打理。
作为长子,父亲坚强地支撑着这个家,让弟弟妹妹上学。
我到六岁时,父亲坚持把我送到学校去。
我很不情愿。坚决不去。
父亲就把我锁在家里,他去地里劳动。并恨恨地说“只要不去上学,就不让出家门。”
不出就不出,我还真的在家坚持住了。
其实家里有很多能自己玩的东西,只要愿意,自娱自乐还是行的。
父亲看看这个招数不行,又来一招,下地割草,每晌要割满一篮子,否则不许吃饭。
我就下劲地去割草,六岁的我常常手上血糊燎拉的,就是不去上学。
坚持了一段,父亲就说“在家没人看你,你不上也行,你三姐去上学,你跟她去玩去吧!”
我于是就跟着我姐,她上课,我就坐在她的旁边,下课她领我出去玩游戏。老师们有时候有好吃的也会给我,不知不觉,校园生活不再那么可怕了。
于是,我开始上学了。
后来才知道,父亲为此专门和老师沟通后使下的一计。
……
到了上中学时,我们那个村办中学被合并到离家有十里路的桃园中学,原来的很多玩伴都不去上学了。
我也不想上了。
并找了很多理由。
父亲坚决不同意。
每天早晨四点多,必有一趟火车路过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小站,并鸣起长长的嘀,“呜——呜呜——”,那时家中既没有闹钟,也没有收音机,火车的鸣叫就是闹铃。父亲就和母亲起来,母亲做简单的早饭,父亲就开始喂牲口,然后叫我起床,简单地准备过后,我就要去上学了。
家门开启的声音,整个村庄的大狗小狗都开始狂吠,有短粗的汪汪声,有长挑起来高低错落的,于是整个村子都知道有孩子上学走啦。
黑蒙蒙的天,周边寂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我挎着母亲给我缝制的书包,书包带子有点长,我每走一步,我的屁股就会带动书包中的文具盒发出响声。天色朦胧的清晨四周一片寂静,这种声响使我感到莫名的害怕。我走得越快,响声越急促,于是我走得更快。
我庄南地有座古庙台,叫“灵台寺”,破四旧的时候寺庙早已拆除,台还在。每天早晨黑黝黝地矗立在我上学的路上。我也听过各种关于灵台寺的传说,有很多关于死人的传说都给我幼小的心里埋下了惊悚的印象。
但我必须路过这里。而且是一个人,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我就采取跑的办法,那种不喘气的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我的小伙伴都不上学了,我父亲非让我上,每次跑过灵台寺,我的害怕只有我知道。
有一天,我正要再次开跑,身后传来闷重而又响亮的几声咳嗽,破空而来。
是父亲的咳嗽声,再熟悉不过的父亲的咳嗽声。
这天早晨我没有跑,好像我也不再害怕。
但我仍然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我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我的害怕,我也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原来我都是跑过灵台寺的。每次放学回来,父亲都不提起早晨他在我身后默默送我的事,他只关心我要上学,再困难也要把学上完。自此,无数个清晨,我的身后有了父亲那闷重而又响亮的咳嗽声。
我不再害怕。我坚持下来,一直到考上大学。
我们家连着出两个大学生,我和我三姐。但为父亲母亲赢得了好名声,我考上大学那一年,父亲母亲被省妇联评为五好家庭,乡妇联亲自派人送的奖状和奖品。
父亲和母亲拿着奖状,左看右看,笑得那个开心劲至今历历在目。
虽然他们俩都不识字。
一直到现在,我常常想起我艰难的初中生活,想起我的父亲,每当自己遇到困难害怕时,我似乎还能听到身后父亲那闷重而又响亮的咳嗽声。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