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现代女性而言，什么样的人生才是成功的？什么样的情感才是美满的？这样的问题放到今天，恐怕已很难有统一的共识和恒定的答案。作家李美皆在其长篇小说《结婚年》中，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不同的回答和不一样的评价视角。

作为一部情感题材小说，《结婚年》讲述了青年女性吴小莉在恋爱、婚姻、寡居三个人生阶段的故事。三部分既相互补充，共同构成吴小莉的情感史和生活史，也形成鲜明对照，揭示了吴小莉在不同环境下复杂的情感状态。小说通过她与大岛先生的婚姻生活、与程一帆的朦胧关系和与小鹿的特殊情感，形成对当代青年群体精神世界的一次深度扫描和呈现。

当读到小说中的小莉看似被迫无奈，其实是内心主动为之的选择时，我感到气愤，不为别的，就为她的认命。二十二岁呀，花一样的年纪，多少美好都在等着她呢！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怎么轻而易举地就向物质投降了呢？

一次工作的失误、一回每月都会有的肚子痛、一场意外的放纵（不过是不请假多睡了一天而已），顺理成章地成了她向生活妥协的借口。她在逼仄局促中选择了一种改变生活现状的可能，她逃避了宰割她的工作和让她感到卑微的环境，她远离了一次遇见中的怦然心动，选择了触手可及的物质享受，而且很快就适应了这种自己心中没有多少“余裕”的活法。所以，她结婚那天，老黄历上的“诸事不宜”可以阻挡不想做事的人，却不会影响小莉的步伐，还有比嫁给一个自己几乎完全陌生的老男人更不宜的吗？这样的不宜都能接受，剩下的不宜都可算是恩赐了。这种自虐式的自我安慰，却让小莉得到了极大的安慰。这样一来她所有的屈服，都好像成了一种敢于选择的勇敢了——屈服于母亲的安排，是审时度势；屈服于自己的惰性，是知己知彼；屈服于想象的安逸，是坦然面对。

《结婚年》李美皆/著；作家出版社

她自己都放弃在生活中浮沉了，我的愤怒何来？难道是她大胆、坦然地选择了任人宰割以换取自己想要的享受，而我从没有这样地勇敢过决绝过？

我不仅愤怒，还替她担心，所有的安逸都有代价呀！失去自我后的麻木、失去自由后的叹息，失去温暖后的冷漠，失去支撑后的惶恐，错过怦然心动的爱情，承受又老又丑男人的摆布和家人误解后的埋怨……相较而言，孰轻孰重？这些可不是一次婚礼、一枚戒指、一场鱼水之欢能抵消的！真想问问吴小莉，到底图什么呢？图远离职场的辛苦？可是，一个人扛起所有的委屈不辛苦？图远离贫困生活的困扰？可是，一个人彳亍在空寂的笼子样的庭院中不困扰？图拥有更多的物质享受？可是，没了心失了神的人能享受什么呢？

然而我的担心，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吴小莉好像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适应了那种生活——结婚前，她放弃挣扎选择嫁给“无感”的“瘪肚子瓜”样的老男人，用安静掩饰内心的波澜，营造岁月静好的假象；结婚后，她用所谓的“隔膜”与大岛先生安全相处，用“内敛”吞噬自己内心的渴望；大岛死后，她用自虐式的自律适应新的生活……她的泪水可以往心里流，情绪的刺往内里扎，她会用沉默跟愤怒和解，用隐忍跟孤独抗争。甚至，很少读书的她，可以从《红楼梦》中看见悲喜，并转化成自己承受悲喜的能力。

写到这里，我竟有些理解吴小莉的选择了，人生路漫漫，谁笃定自己的未来一定是灿烂的呢？但，一个知道自己的未来肯定不会通往光明与温暖的人，是不是就有更强的韧性和忍耐力来面对生活给予她的百味？吴小莉让自己的尊严低到尘埃里，所以再有风起时，心气便会越来越高。吴小莉让自己的需求至明至简，所以极易得到满足，剩下的时间就用来等待付出代价，而且甘之若饴。那么，吴小莉的妥协，何尝不是一种勇敢的挑战？吴小莉的选择，何尝不是对自由的一种追求？这样想来，我的心中是不是也住着一个吴小莉：认定的，诸事皆宜；其他的，听天由命。我开始不理解的人，竟然成为了我的同盟？这肯定是小说家的把戏了，让我们在小说中见到自我。

这么说来，作者的笔真毒辣，她把吴小莉的选择写得又真又俗，把贪婪猥琐的老男人写得体无完肤，把隐秘在好多女性心中的想法赤裸裸地揭示出来；作者的笔真细腻，她把一个女性挣扎的心路历程描画得入木三分，把一个女性思想的嬗变记录得真实可感，让很多女性隐秘的期待大方地跃然纸上。当然，作者的笔还有着独特的温暖，会让人在绝望中生出希望来——当中年的小莉终于开始等待曾经让她脸红心跳的人，这种等待是不是在暗示，曾经逃避生活琐碎的小莉，已经有了面对生活烟火气的勇气？这种等待是不是在暗示，曾经迷失了自我的小莉，真正找寻到了生命之意义？

这些问题不会有答案的，因为有些日子，就是诸事不宜，有些人生，就是诸事无解……

来源：文学报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