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抱着一只枕头穿过长长的长长的胡同。

胡同景象疏影曈曈，到了晚上，看着跟白天就不太一样。比如说，平素白天经过的水果店此刻就拉上了卷闸门。水果店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两个老头，一边歇凉一边吹牛——

“我知道沈醉死了埋在哪儿！”

“埋在哪儿？”

“沈醉那墓地我去过，那墓园的名字还是沈醉自己给题词的哪！”

“埋在哪儿？”

“你知道沈醉埋在哪儿吗？”

“埋在哪儿你倒是说啊！”

这人都快急死了，那人偏偏就不答，继续反复地吹着——“我可是知道沈醉死了埋在哪儿！”

……

想起上周某个夜晚，下楼去散步。还没走出我们的胡同呢，就看见黑咕隆咚的三四个人围在那儿，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像个大麻袋斜鲠在路上。

走近一看，竟然是个人！这个人喝醉了，倒在路上，神志不清，还尿裤子了！好心的本地居民不光帮忙报了警，还自发拦住两头过往的车辆，不然这个醉汉大概率已经被车碾到了。

……

有一晚在家附近吃饭。地地道道的本地老板，看我俩带着两个小孩，立马热情地在楼下张罗了一个八人包间——“带着俩孩子，就省得爬楼啦！”

大铁锅焖灶台鱼，要等好久，餐桌上放着一只30分钟的沙漏，要一直等到沙漏漏完。双双目不转睛盯着那个沙漏，总担心这沙漏不往下漏。

焖出来的鱼确实很好吃。

老板确实很热情但多收了我的钱。

……

前两年经常中午去隔壁一家店吃锅贴。锅贴是介于煎饺和春卷之间的一种食物。

这家店好像只卖锅贴和杂酱面，凉菜也就三四种，店面非常小，大概只有四五张桌子，有时候从头吃到尾就我一个人。像我这种连半碗杂酱面都吃不完的人，很好奇这种店是怎么活下来的。

有一次，大冬天的，一个人也没有。我刚坐下，旁边那桌来了两个男的。

“为了吃您这锅贴，我俩今天特地从西四骑车骑到这儿来！”

后海边几乎没法开车，也没什么公共交通。骑车从西四过来倒也不算远，只是这么冷的天，骑车真够受的。

就这，把老板感动得眼泪汪汪的，一个大男人和两个大男人为了几个锅贴钱，推来让去、推来让去、推来让去——一个坚决不收钱，两个坚持要付账。对了，两个要付账的人为了抢着付账还差点打起来。其中一个最后打赢了，付了账，老板眼泪汪汪地拿出一瓶醋临别赠送。

两个骑车来的人，吃顿饭吃得眼泪汪汪地拎着一瓶醋，骑车走了。

……

对了，后海对面还有一家老汤酱肉，也卖面条。老板有名有姓，从前是同春楼的大厨，这些年用自己的名字在后海边开了这家只有四张桌子、一家人靠卖面条和饺子为生的小馆子。同春楼是从道光年间一直开到现在的鲁菜馆。

从去年到今年，我偶尔会在这家吃面。有时店铺是老板在料理，有时老板娘料理，有时是他家的保姆在料理。

一碗面，单凭一己之力，无论如何吃不完。吃不完，老板娘就会盯着你的碗和筷子，说：“吃得太少啦！”

有一回，忘记付账，还被老板娘追了出来，老老实实跟着她又走回去付账，感觉像做了一番贼。

本地生活就是这么一凿一凿的、鸡零狗碎的、有一搭没一搭的、稀松平常又不可思议的，好。

比从前的任何神仙生活都好。

文/陈小齐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