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米兰诺贵都小区居民被“野兽”咬伤，而幕后的“推动者”终究还是人。
这种野兽叫做貉，一丘之貉的貉，一种杂食类中型犬科哺乳动物，被认为是犬科祖先的物种，是东亚地区特有的野生动物，保护动物。
这种习惯生活在平原或丘陵地区的野生动物，堂而皇之的走入了上海的小区，并且在社区里繁衍生息达到六十余只，终于造成了“人貉冲突”。7月，有居民反映其被这种不知名的野兽咬伤，上海市有关部门立刻组织多个部门的专家人力处理这起“貉问题”。而研究人员发现，这次“貉问题”的出现仍是人类行为产生的“副作用”。
一个小区60余只貉 超过正常值十倍
米兰诺贵都小区位于上海松江区，是松江地区及高档别墅和公寓混合的住宅项目，总建筑面积14万平米。小区的绿化率达到31%，而在小区的西侧，就是上海第二高的佘山，与佘山国家森林公园隔路相望。
米兰诺贵都小区里的貉是否来自佘山无从证实。据复旦大学生物科学院研究员王放介绍，上海的貉此前主要分布在上海西南地区，而松江区恰好就在上海西南方向，此外青浦、奉贤、金山、南汇都有貉出现过，而像静安、杨浦、宝山这些偏北地区是没有貉的记载。
据王放介绍，貉在我国的分布很广，上海也是貉生活的地区，但到2012年前后上海城区才开始出现一些貉的记录，不过人们并不认识貉，这种小野兽出现在上海城区的时候，还会被当成新闻来看待。2015年前后，上海的貉出现了一个缓慢的上升，但因为爆发力貉疥螨皮肤传染病，导致貉的种群迅速下降，待传染病过去后，2019年的时候，貉的数量有所增加。
此前，研究团队曾经对上海的貉进行过调查，2016年时已经在上海四十多个小区发现了貉，但在2020年这个调查数字翻了三倍还多，已经达到一百三十多个小区。“2020年是这个种群爆发性增长的一年。”
米兰诺贵都小区的居民最先感受到了“貉危机”，7月15日，《新民晚报》报道了7月10日该小区曹姓女子被貉咬伤的新闻。由于小区里的貉已经至少达到了十几只，人与貉之间的矛盾越来越突出，小区50多名居民成立了“小区的貉解决群”，居民们在群里上传了成群的貉外出觅食活动的照片和视频。
据资料显示，米兰诺贵都共有居民1522户，小区人车分流，绿化灌木茂盛，植物种类繁多，这曾经是小区对外引以为傲的招牌。物业马晓华经理说，貉在小区泛滥后，经过向上级的反映，松江区有关部门很重视，绿化、市容、野保部门和复旦大学的专家多次来到小区调查研究，街道和社区也多次前来查看情况。
马经理介绍，小区2018年就发现过貉，但起初只是一两只。貉来到小区后，居民认为这是因为小区的绿化环境好，谁都没有在意。这次专家组来查看后认为，小区生态环境较好，蛙叫虫鸣，花果飘香，食物链丰富，吸引了野生貉在此定居繁衍。
王放是专家组的一员，米兰诺贵都小区发生“人貉冲突”后，上海市林业主管部门、松江区林业和野生动物主管部门以及复旦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的研究团队共十余人，多次开会研讨如何处理该小区“貉泛滥”的问题。
“二十只幼貉聚在一起抢食猫粮，时不时相互撕咬，背后的黑暗中还有十几个发光的眼睛。”王放也曾到该小区调研，他描述当时的场景说，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字“多”。“非常多，多得令人吃惊。貉的数量很大。在正常情况下，以我们之前的经验，每公顷密度大概在一到两只就可以了，一般规模的中等社区，十到十五只已经是很多了，但是这个社区（米兰诺贵都）超过六十只，是常规密度的五到十倍。”
疫情或致人退貉进 主动投喂诱使种群数量失控
据王放介绍，此前有关部门对上海的貉做过研究，根据当时的数量对未来上海貉的数量有一个基本的预判认为，未来三到五年的时间，上海的貉可能会急剧增加。但是到了2020年的四五月份，他们就已经意识到这个预判出现了偏差，三到五年的时间可能会缩短到一两年内。于是，科研人员在六月开始对上海全市的貉进行新一轮的调查，不过七月就爆发出了人被貉咬伤的情况，“这个增长趋势猜到了，我们当时认为是到2025年，貉会在上海很多地方分布，也许会引起一些人貉冲突，但没想到这么快，提前了五年。”
貉突然激增的原因很多，除了上海城市环境逐渐变好这个大前提外，王放认为与疫情也有关系。他说，有研究人员发现，春天的上海，鸟鸣的种类比以前更多，调研认为这跟疫情发生后人类的生活半径变小、出行频率变少有直接关系。王放认为，人类的活动规律受到了疫情的影响，这反而给了野生动物们更多的活动空间。
但从米兰诺贵都小区有六十多只貉的情况来看，这显然不是一个“人退貉进”的自然规律所能解释的。
在调研中，王放发现该小区的貉不怕人，“实际上一进小区，三步一群的貉就让人意识到这个小区的情况前所未见，一定出现了特殊的诱因引起野生貉的种群泛滥。而后在我和小区居民询问的过程中，不断有貉被我手中的手电吸引，走到我们脚下探查，似乎是在乞食。”
王放后来总结说，在小区中他观察到幼年貉和成年貉的比例至少是5比1，这意味着几乎每一只新出生的小貉都活了下来，这在自然界中太反常了，意味着种群数量失控。幼年貉本应该扩散、寻找新的栖息地，学习生存技能然后优胜劣汰，但是王放他们发现，貉们会在堆积成小山的猫粮面前争抢食物。
王放认为，米兰诺贵都小区的“貉危机”里，人类的投喂是决定性的。经过观察发现，貉进入小区后，如果能够比较容易的获取到人的餐厨垃圾，那么貉的数量就有可能会翻倍，这一点在专家组调研的其他小区内有所体现，能够容易获得餐厨垃圾的小区，貉的数量能够达到每公顷五只左右。而米兰诺贵都小区，每公顷的数量超过十只，又翻了一倍，说明貉除了能够获得人类的餐厨垃圾之外，还有人主动投喂它们，在两个因素共同的作用下，“貉危机”在小区内爆发了。
抓捕部分幼年貉转移荒野 避免对人依懒性增强
专家组经过对米兰诺贵都小区的调研后得出了几条判断，第一是这个小区的貉数量过剩，第二数量过剩后对貉和人都产生了不利影响，第三成年的貉看起来行为正常，数量正常，生活状态也正常，第四出现明显偏差的主要是幼年的貉。基于这是个判断，专家组通过松江区办理的狩猎证，开始“抓捕”幼年貉，并把它们转移到貉比较少的地方去。“当时定的方案是，尽可能把今年出生的幼貉全都转移走，最后成功转移了一部分。”
转移的方式是用铁笼子来诱捕，起初成功率很高，觅食的貉会钻进笼子里，但过了一个多星期后，就很难在抓到貉。王放将此称为对野生貉的一次“行为规范”，“一些貉被铁笼子抓走，其他的貉就知道不要去吃猫粮，不要去靠近笼子。”
科研团队将捕获的幼年貉转移到合适的荒野，这些貉迅速扩散后寻找各自的栖息地，便不见了踪影。而米兰诺贵都小区也加强了对垃圾的管理，并且停止了投喂，貉对人类失去了依赖感，恢复了对人的恐惧，重新回到了野生的状态。
王放认为，野生动物的适应速度是非常惊人的，当他们进入到城市中以后，在人类的外力作用下，表现出了数量泛滥、习性改变的情况，种群泛滥中潜藏着传染病和寄生虫的风险，更为严重的是，在这个过程中部分个体对人的依赖可能会在得不到满足时转变为对人的攻击。
人的投喂对于貉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也是专家组得出的四点判断中的第二点。除了人貉矛盾之外，种群数量的失调也会带来貉与貉的矛盾。
人类主动投喂有害无益 救助的貉只能留在动物园里
上海的“貉问题”引起了微博科普作者“花落成蚀”的关注，他曾到现场去拍摄貉聚集的视频，小区里貉的数量让他“触目惊心”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这里的貉都不怕人，“花蚀”拍摄的时候，还被貉打架的场景吓了一跳。
“花蚀”之所以关注上海的貉，主要原因在于他2020年在武汉郊区救助了一只貉。5月26日，一名热心市民向武汉动物园报告说在野外捡到一只“小熊”，希望武汉动物园去救助，而工作人员带回来后发现是只还尚未脱离哺乳期的幼貉，“花蚀”给它起名“呵呵”。
救助这只貉的难度不大，但更难的在于救助后如何让“呵呵”回归野外。“花蚀”说，随着呵呵越来越大，也有人问过他，“小家伙以后会回到大自然吗？”花蚀表示，呵呵过于信任他了。“花蚀”拍摄的视频显示，他带呵呵在树林里遛弯，他走到哪它就会跟到哪，甚至还会经常回头看看“花蚀”才会迈出一步。让“花蚀”最震惊的一件事是，“有一天上班的早上，呵呵从大家给他做的盒子里钻了出来，等我们上班。”
2020年8月11日，呵呵的微博账号——“呵呵是只貉”发博表示：“本呵已于今日正式入住武汉动物园小兽馆。”8月24日武汉动物园官微发微博表示，呵呵现在正式上岗。这意味着，呵呵离开“花蚀”，成为动物园的一员，但它的未来只能在动物园度过，对此“花蚀”心中其实充满了惆怅。
“人和野生动物最和谐的生活方式应该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花蚀”说，人不喂貉，貉也不靠近人，各过各的，这才是他心目中人与自然的和谐状态。
貉危机并非坏事 城市生态化需要科学动态管理
上海爆发的“貉危机”在“花蚀”看来是中国城市再野化的必经阶段，他在拍摄的视频里提到了上海曾经在2006年引进了在本地已经绝迹一个多世纪的獐，这些獐在上海经过科学放归后已经形成了稳定的种群，他认为这是一个城市环境变好并愿意让环境变好的一个例证。
王放认为獐在上海其实不能叫做引进，而是重引入，因为獐是一个原本就有分布的物种。此前，上海曾经有过引进赤腹松鼠，但这种引进并不是刻意而为之，而是在解放前有人将赤腹松鼠当做宠物带到了上海，结果这种松鼠在上海成功的生活了下来，现在在很多公园都能够看到。另外，上海曾经野放过一批狗獾，但它们的攻击型很强，领地意识很强，与城市中人类的交往适应能力较差，所以在上海也只有很少的地方还有狗獾。
王放觉得，“貉危机”其实对于上海来说是一件好事。这说明上海或者说中国的一些城市已经逐步迈入到一个更讲究生态建设的阶段。这个阶段的城市其实在欧美和日本很常见，美国的华盛顿有时候能见到浣熊、负鼠还有河狸，英国的伦敦也会有水貂和狐狸，这些都说明城市的生态在变好。但这个时候会暴露出一些人与野生动物之间的矛盾，这些问题需要专业部门的主动介入，及早制定方案及早应对。城市毕竟是人生活的地方，在保证人安全的情况下，给野生动物以足够的空间。
王放理想中的状态没有花蚀说“相忘于江湖”的那么诗意，作为一个研究学者，他觉得城市里应该有很完善的野生动物监测网络，对野生动物的数量、分布以及疾病进行监测，制定一个非常确切的阈值，如果多了，就像这次的貉，那就抓一些，转移一些，让人与貉在城市中能够长期的共存。“城市管理要在科学的基础上有可操作性，不能靠诗意去管理城市。”
实习生 李天翼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子渊
编辑/张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