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多年前，京剧谭门创始人谭鑫培从故乡湖北闯荡京华，凭借天赋和努力自成谭门一派。自谭鑫培后，谭小培、谭富英、谭元寿、谭孝曾、谭正岩世代相传，薪火相继。时至今日，京剧已有200多年历史，谭氏家族便经历了170年。谭家七代40余人先后投身京剧事业，创立一门艺术派系并且传承下来，这成为梨园界的佳话，也成为中国艺术史上的一大罕见现象。
5月26日，北京青年报举办的“谈艺说戏话北京”北京戏曲文化分享会，携手人艺演出中心“剧场艺术课·大家面对面”以及北京京剧院在首都剧场带来了一次“一战功成新曲，七代谭笑风生”谭派艺术分享会。谭派第五代传人、91岁高龄的谭元寿、第六代传人谭孝曾和第七代传人谭正岩同台现身，为观众分享了谭派的艺术成就以及身为谭家人的责任与担当。谭家三代人深入浅出的讲解以及幽默风趣的表达，让观众们近距离的了解了京剧这个行当背后的故事，以及谭家这100多年的风雨故事。北京人艺著名话剧艺术家蓝天野到场与老友谭元寿共话当年情。
蓝天野：谭门七代是梨园行的骄傲
活动当天在首都剧场举办，作为北京人艺的老艺术家，92岁高龄的蓝天野亲自到场与老友谭元寿一聚。对于京剧，蓝天野有着很深的感情，他说：“我就是个戏迷，从小就迷京剧。人家问我看京剧看了多少年？我一算，我从2岁就开始看京剧，从小到大就一直没断过看京剧。”而谈起和谭家的渊源，蓝天野更是有很多话要说：“我跟元寿相识于1957年，到现在已经62年，超过一个甲子了。我在北京人艺工作，因为话剧民族化，所以首先要向民族戏曲学习。1957年我导演了田汉的《名优之死》，要带着演员去体验生活。当时去的地方是北京市京剧二团，元寿在那里，我和演员们跟元寿是同龄人，相处的非常好。当年我们要拜见谭富英先生都要元寿引荐。后来我看了元寿很多戏，有些戏是很难的，一般的人是拿不下来的。在我们梨园界有好几个梨园世家，而谭门七代人都投身京剧事业，这是梨园行的传奇和骄傲。”
作为一个有着90年“戏龄”的老戏迷，京城各重要的京剧演出，蓝天野都不会错过。2018年，北京京剧院在长安大戏院举办“历史辉煌·今日精彩”——纪念谭鑫培诞辰170周年、谭富英诞辰111周年流派经典精品剧目系列展演”，蓝天野也亲临现场观看。开幕演出中，最令全场观众感动的一幕，是九十岁高龄的谭门第五代传人、谭派掌门人谭元寿带领着儿子谭孝曾、孙子谭正岩及众弟子、再传弟子共同登台，合唱《定军山》经典唱段，让戏迷们非常感动。这一幕也感动了蓝天野。
而更让蓝天野感动的是谭家的家风：“解放前，裘盛戎先生在上海有段时间比较艰难，当时谭富英先生到了上海，就跟这个戏园子的老板发火了，说你不能这样对待一个京剧的名角。等于把裘盛戎先生挽救出来了，这就反映了梨园行的仁义。谭家的艺术让人享受，谭家的家风更让人尊敬。”蓝天野说。
近年来，尽管谭元寿先生的身体并不太好，但他还坚持带很多学生，他的很多学生也是如今中年一代京剧界的骨干力量。说到此，蓝天野还拍拍谭正岩的肩膀表示：“希望正岩能把责任担起来，希望谭家有第八代，今后能够将谭家的艺术更加发扬光大。”
家学：谭鑫培是京剧艺术的奠基者
作为京剧谭派第六代传人，从事了50多年京剧艺术的京剧名家谭孝曾认为： “谭家之所以七代相传而不衰，除了艺术上的传承，还有精神上的传承。尤其是我的高祖谭鑫培和祖父谭富英。”
说起谭家的历史，谭孝曾滔滔不绝，他介绍说：谭家的祖籍是湖北江夏，从事京剧艺术的第一代人是太祖父谭志道。湖北人唱汉调，太祖父当时是汉调演员，汉调在没有形成汉剧之前其实就是一种民间小调，不是到正规剧场去演出，就是在茶楼酒肆的民间娱乐。高祖谭鑫培出生的时候，太祖父已经40岁多岁了，那个年代40多岁得子非常高兴。太祖父那时候经常带着高祖到演唱的地方去玩，从小熏陶了高祖谭鑫培。谭家是晚于徽班进京的，南方闹太平天国，太祖带着高祖为了躲避战乱北上，第一站落户天津。高祖谭鑫培也是在天津学的艺，那时候五、六岁就开始上科班了。所以天津是谭家第二故乡。除了湖北以后，来北方的第一站就是天津，一待就是五、六年，而且高祖也是在这里学的艺。所以谭家跟天津有很深的渊源。谭孝曾表示：“天津的戏不好唱，名角到天津没有不折了的，在天津都会招点儿倒好。恰恰谭家在天津没招过倒好。我祖父谭富英跟我讲过，即便是出了错在天津也没有招过倒好。有一年他在天津演《四郎探母》，叫小番没上去，台底下安静至极，后来我祖父心里过意不去，散戏之后跟大家说我这次没唱好，下次给大家再唱一次，台下都说‘没错’。等第二次还唱这个戏，进不去的人在门口听戏，有好多观众不是为了听这个戏来的，就为了听这个叫小番来的。等我祖父唱叫小番的时候，上去了，下面的观众各种叫好，就跟大伙过了一关似的。天津观众对谭家真的是厚爱，我们每次去天津演出就跟回家一样。”
谭孝曾认为高祖谭鑫培是谭派开宗立派的先祖：“他那个时代才刚刚规范了京剧艺术，确立了谭派的唱腔艺术的特点，规范了戏曲舞台。那之前是民间艺术没那么讲究，后来走进宫廷了，观众的要求也不像今天这么严格。那时候要想把京剧艺术体系化是到谭鑫培才做出了规范。他们这一辈子对京剧艺术的贡献怎么说也不为过。把声腔艺术吸收了程长庚、余三胜、张二奎前三甲，更可贵的是他去南方又接触了孙小六这样的南方的海派艺术，再加上他走帘外、跑单帮，了解民间基础艺术，他把好的东西都作为营养吸收在自己身上了，他根据自己的条件闯出了在那个时代不被认可的声腔艺术，那时候所说的靡靡之音、亡国之音，可是今天经过了一百五十年左右的历史实践验证，他的艺术是划时代的，今天听他的唱片，一点都不落伍，甚至我们今天的后人全没突破他所设定的规范的唱腔模式和板式。”
家训：京剧还是要以演传统京剧为主
谭鑫培的儿子谭小培不仅继承了全部家学，更培养了儿子谭富英。谭富英发展创新了“谭派”，被誉为“四大须生”之一。谭孝曾自幼便在爷爷谭富英的日日教诲下深刻体会了谭派艺术的精华。爷爷教导他，做艺要精、做人要德、为国要尽忠。谭孝曾认为，曾祖谭小培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我曾祖是最有文化的，上过洋学堂，懂外文，比一般的艺人学习要快。当时戏曲舞台的是“三小一白”， 杨小楼、尚小云、谭小培，白牡丹（荀慧生）。即便如此，谭小培认为他唱不过我高祖。但仔细听曾祖的唱片，发现录音唱的真地道，跟我高祖区分不太出来。”即便是这样，但谭小培不满足于这种现状，他看清了形势。谭孝曾表示：“曾祖谭小培想到了他的儿子——我祖父谭富英先生。我祖父跟我说他有时候一天演了五部戏，走了五个剧场，特别受欢迎。他和四大名旦都搭过班。借着四大名旦的台演戏，一点一滴的积累成自己的，经验也丰富了，观众也脸熟了。直到后来30多岁挑班，人说我祖父谭富英的票卖一块钱，就一上场这扮相就值8毛，他老人家高鼻梁扮相漂亮，天生来就是老生扮相。他还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嗓子。作为一个演员，我祖父红了一辈子，搭班也红，挑班也红。遗憾就是他过早的离开了戏曲舞台，他离开舞台的时候还不到60岁，主要是身体不太好，有高血压、心脏病。谭元寿能成功塑造《沙家浜》中的郭建光，不是一夜成名，谭孝曾表示：“家父谭元寿21岁在天桥舞台上挑班，两年半长居天桥舞台，得卖票、维持生活。文戏武戏都得演，文戏就不说了，谭家的这些代表剧目，武戏有《三岔口》、《野猪林》、《金钱豹》。1958年又开始演现代戏，《青春之歌》、《党的女儿》、《红颜》等。塑造了很多人物，有很多的积累以后才有了《沙家浜》中的郭建光。他们这一代人是有很多的积累了。”
谭孝曾认为，如果没有传统戏的积累是塑造不好现代戏的：“现在恰恰有些青年演员新编剧现代戏，拿出来没几天排出来了，很少能成功，有剧本的问题，也有演员的问题，因为他本身没积累，全仗着唱腔设计和身段设计。过去的戏都是演员自己设计唱腔、身段和服装。京剧还是要以演传统京剧为主。前几年纪念谭鑫培、谭富英的活动，我大胆进行了一个探索，这些年我在做的是把老戏完善，有头有尾，让更多的青年观众起码能看懂，才能够有兴趣。事实证明，老的传统戏稍加整理，能够得到广大戏迷朋友的喜欢的。剧场的上座率和舞台效果就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家风：传承的不只是艺术，还有艺德
虽然谭富英不到60岁就离开了舞台，但在脱离舞台后他有两次亮相都非常精彩。谭孝曾表示：“一次是在中山音乐堂，还有一次是纪念梅兰芳先生逝世一周年，在人民剧场演，后来阜外医院在化妆室里治疗器械都放在那里了，随时有情况就能够抢救，可就是那样，我爷爷义无反顾。因为是纪念梅兰芳梅先生，我身体有问题没关系，可是纪念梅兰芳先生就是大事，一定得参加。那天演的非常精彩，我在后台伺候他们，他老人家对于艺术，对合作的艺术家，尤其是对历代世交的家庭，说句夸张的话，命都不要了，要纪念梅兰芳先生，身体都放在第二位，老一辈艺术家身上的这种情义让人敬佩。除了学习他们的艺术之外，更重要的是学习他们的做人。”
作为谭派嫡传谭正岩是幸运的，因为在梨园行当里谭派是第一世家，他有那么多东西要传承，不光是荣耀更多是技艺。然而作为“谭七代”身上所承受的压力也是外人所无法体会的。谭正岩也经常会问自己：“‘谭’字对我来说究竟是垫脚石还是绊脚石呢？”
毫无疑问，谭家的光环让谭正岩学艺这么多年有了很多得天独厚的条件，但有时候也会是“绊脚石”：“你唱的好是应该的，而唱的不好就被连祖宗都骂了。”除此之外，谭正岩在生活当中还有不少“困扰”：“别的小朋友感冒之后，家长都会心疼的说要好好吃点药，好好休息。而我感冒打喷嚏，会被身为京剧演员的妈妈说‘要注意头腔共鸣’。打哈欠也会被说‘口型不对’，这是我妈的职业病。”谭正岩笑说。
谭派嫡传千顷地一棵苗，多少人的期待落在了谭正岩身上。不要说“超越”、“创新”，能够再现谭派“绝技”都是一件天大的难事。谭正岩表示：“大家都觉得京剧太难了，其实京剧离我们很近，每个人都可以张口唱，只是唱到什么程度每个人不一样，但京剧的入门并没有大家想的门槛这么高。而其实大部分戏对我来说都挺难的。我经常会看我爷爷的录像，有一段时间我看他们的录像越看越没有自信了。我爷爷教我不是像戏校老师那样一句一句教，他会让我从头到尾唱一遍，然后让我看他从头到尾唱一遍。你教我的戏我能学到60%已经不错了。我们青年演员除了要把好的技术传承下来，还要发掘表演的真实性。”
对谭正岩来说，传承意味着相传与继承，传承的不只是艺术，还有艺德。谭正岩说：“作为京剧演员连生病的权利都没有，我浑身的都是伤，我的手腕十年前就骨折了，一直没有时间去治疗。医生说治疗需要几个月，但戏票已经卖出去了，只要你能站起来，就得上台。那么多观众等着，跟这些比自己身上的伤都是小事。”
谭正岩从小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熏陶成长，除了京剧，他还喜欢国画、武术这些中国符号元素。他说：“这三者都有相通之处，都是传承多年，不拘于流派。作为京剧演员，很多可以从国画、武术里借鉴。祖父跟我讲，如果你想离艺术更近一步的话，一定把水墨画捡起来，因为从画当中能悟到很多京剧舞台的东西。”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田婉婷
摄影/北京青年报记者 王晓溪
编辑/贺梦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