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震

入冬后的夜晚黑得如此深邃，我隔着窗户眺望，小区中心的那个小小的公园，已经熄灭了人声，如此寂寞，又如此令人陷入怀念。

怀念夏天，尤其是年纪很小很小时候的夏天，仿佛那是无尽之夏。如同童年无知无畏的感受，夏天也迸发着连绵不绝的能量。

儿时印象中，离家挺远有一个叫“小树林”的地方，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处活水，积成了一个水库，很大，风吹来，一片褶皱的水波。岸边有几处巨石搭起来的堤坝，还有水闸，虽然早已弃用。

活水被夹在两条长长的土坡之间，两侧土坡上栽着两排柳树，柳条细长柔软，随着水和风携着过来的方向，轻轻摆动，阳光也律动起来。

炎热的暑假，我们这些小孩子，就喜欢泡在这里，清清凉凉的，尤其是树林、草丛和旁边的田地，提供了一片复杂而安全的探险场所。

我们用羽毛球拍去拍菜粉蝶，抓田里的各种甲虫，听到蝈蝈的叫声，便犹如一只捕猎的猫，跳进爬山虎的草丛里，翻腾寻找，最后小腿小胳膊被划得都是伤口，不过能抓到一只蝈蝈，那种快乐能抵任何伤。

我们在夏末摸进玉米地掰玉米，然后在岸边搭起两块砖头，在中间生火烤玉米，这样烤出来的玉米总是裹着黑炭，那我们也吃得香甜，嘴巴和手指沾满了黑炭，笑起来，牙齿也黑黑的。

但我们不敢用河水漱口，里面的小生物太多了，在堤坝阴暗处有水蛭，岸边水藻丛里有的是黑色的蝌蚪，我曾经带过一些蝌蚪回家养在大缸里，为了营造自然氛围，还在水底放了两块砖头并在一起固定了一些硕大的叶片，仿佛它们还生活在荷花池里。

后来它们陆陆续续长大了，我才发现情况不对，原来黑色光滑的小蝌蚪，长大了都是癞蛤蟆，它们跳出了大缸，然后躲到角落里，等到了下雨天，就开始一起合唱。

好久好久都没听过这种雨中的合唱了。

过了十年，我们都住进了楼房，这里还建了好多公园。某个夏天，我和妈妈晚上散步，竟然就走到了那个我遥远的童年夏天曾经觉得无比迢迢的小树林中。

水库改成了景观池，两旁的田地、树林早已不再，只有那两排柳树还在摇曳。我极力从柳树扎根的土坡上，认出了当年小树林曾经的样子，是这里，地上满是蝉从土中挣扎而出的洞口。

无尽的夏天已经终结了，而且因为无尽，也不会再来一次。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