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
唐·韩滉《五牛图》卷 纸本 设色 纵 20.8 厘米 横 139.8 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有人催促我挪动快点。我挪不动。我的眼睛被它吸住了。我的面前是《五牛图》里中间那头牛,它像是被我吓到了,瞪着惊恐的眼睛。我也被它吓到了,但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可怕的,只不过我的鼻尖儿几乎贴着玻璃板,比一般人离它更近些罢了。
那是2019年秋季的一天,我在国家博物馆看《五牛图》。
《五牛图》的名气非常大,在我的感觉中,它的幅面应该像真牛那样大,但实际上它比我想象中“小巧”得多。它的实际高度是20.8厘米,展开尺寸是139.8厘米,和二三十米的长卷比起来,就像一个小朋友站在长颈鹿旁边似的。
虽然尺寸没有想象中大,但是绝不影响它的价值:首先,隋唐五代的古画真迹寥寥无几,《五牛图》就是其中之一;《五牛图》是目前所见最早作于纸上的古画;作者韩滉曾任宰相,封晋国公,《五牛图》是其传世孤本。
下面我带读者从头到尾看看这幅画。
古代画卷的打开方式,是从左向右,逐渐展开,所以,按古法看画,我们首先看到的是最右边的那头牛。它的颈背后面画了一丛矮灌木,看上去,它正在灌木上蹭痒。请你务必注意它的神情,真舒服,是吧?舒服得舌头都耷拉出来,似乎发出惬意的哞哞声。
第二头牛,是黑白花的毛色,它仰头侧脸,眼向后视,摇摆尾巴,似乎在侧耳倾听身后蹭痒牛的哼鸣。
第三牛,就是我以为被我吓到的那头牛,它正面而立——这样的独特角度,使观者的注意力不得不集中在它的面部,尤其会难免与它的眼睛对视。请注意看,它的嘴巴大张,双目圆睁,露出哀戚、惊惧的神色。它位于画卷中部,像是一道“分水岭”,分隔出左右两种境遇,它的左侧是“闲适”,而右侧——我们接着看。
它右侧的第四牛是一头黄牛,它舌头吐出,似在喘息;它止步不前,扭头回顾,可惜,因为中间牛的阻隔,它看不见也听不见那边什么了。
最后一牛,非常特别,它的牛鼻子,穿上了金属环。牛鼻环用红绳牵系,活像贵族佩带的璎珞。然而,再华贵的牛鼻环,也不过是控制牛的器件,要知道,牛的鼻中隔布满神经,一扯鼻环它就疼,因此再犟的牛也得乖乖听话。此牛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对于《五牛图》的寓意,传统上先后有过两种解读。
早期的观点,以元代大画家赵孟頫为代表,他在《五牛图》的题跋中写道:“昔梁武欲用陶弘景,弘景画二牛,一以金络首,一自放于水草之际。梁武以其高致,不复强之,此图殆写其意云。”
陶弘景(452—536年)是著名隐士,曾仕南齐,南梁时隐居勾曲山。当时,梁武帝想要起用陶弘景,但陶弘景已经无意于仕途,所以就画牛来婉拒皇帝征召。他画了两头牛来做对比,一头牛被戴着笼头,虽然是金的,但金的笼头不也是牢笼吗?另一头牛没人管,自己放自己,在水草丰美的地方,自由自在。这样,梁武帝就看懂了,不仅没有再勉强陶弘景,还赞扬他志趣高尚。
赵孟頫说,弘景画牛以明志,韩滉画《五牛图》大致也是此意。
韩滉是什么人呢?韩滉曾任唐朝宰相,地位显赫,他这种人怎会画隐逸之牛呢?原来,中晚唐时期,政局混乱,韩滉平定一方,功高震主。这样一来,就有人趁机说他坏话了。《新唐书》记载,当时,“人颇言有窥望意,虽帝亦惑之”。瞧瞧,古人写历史,微言大义。“窥望”什么?当然是窥望帝位。“惑”这个字用得实在好,举重若轻!惑的意思是,心疑不定,不明白对还是不对。这就给了韩滉很大压力。为了解除皇帝的疑虑,韩滉必须做出明确的政治表态,因此,他画了《五牛图》。实际上,他是用这五头牛,说了一句话:“我喜欢以前的闲散日子,光是蹭蹭痒就很愉快了,我时常怀念那样的时光,可是现在我内心惶恐,想要回到过去是不可能了,所以只有被拴住牛鼻子,任由皇帝差遣而无怨无悔。”
这幅《五牛图》想必起了一定作用,韩滉转危为安,唐德宗贞元初年,他被加封晋国公,贞元三年(787年)二月他去世,卒后赠太傅。结局算是不错。
后来,《五牛图》到了清乾隆帝手里,被赋予了新意。
1753年,乾隆在画心题诗中写道:“一牛络首四牛闲,弘景高情想像间。舐龁(hé,用牙咬)讵(jù,难道)惟夸曲肖,要因问喘识民艰。”诗中,乾隆用了一个“问喘”的典故。这个典故说的是,西汉宰相丙吉外出巡访,见一牛喘气异常,询问农夫是否因气候冷热异常而起,借以关心农事民生。自乾隆题跋之后,对《五牛图》主题的解读就转向了,从拒绝皇帝征召,到服从皇帝旨意鼓励农耕。乾隆这么解读,那些臣子们当然不能懈怠,《五牛图》清代的数段题跋,基本上都是在帮着塑造皇帝重农爱民的光辉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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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田玉彬,作家,学者,清明上河图研究会顾问,著有《 中国画好好看》《清明上河图:宋朝的一天》等。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