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母亲去逝三周年祭日。
三年了，曾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不料，每一个思亲节的到来，我积聚忧伤的心，又被揪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愈结的伤疤开始渗血。
忘不了母亲苦苦守候的那个院子——曾经欢声笑语的院子，在她最后的日子，那里成了寂寥的孤岛。
她孤独地坐在大门口的身影，坐在那块冰冷的石头上的身影，时时刺痛着我。我不敢想，我努力不去想，可潜意识中，那种愧疚的痛，在一定时日会充溢我的胸膛，涌上喉咙，让我窒息！
那个身影，在细数着孤单的日日夜夜！
那个身影，在静候生命落下帷幕的时刻！
那个身影，让我的心离离渗血，浸透周身！
……”
三年来， 就在这样的自白中，我度过了无数个泪湿衣衫的夜晚，度过了两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思念无边，独自成伤！
三年来，每个特殊的日子:泰山庙会，烧纸，焚香……烟灰和阳光迫不及待地相拥！抬起头，望眼欲穿的思念，心底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的话语，都在这个日子里倾泄……
每个节日: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伤怀的牵挂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寒食节，挑最厚实的棉衣，棉被，在寒夜的十字路口，一寸一寸把温暖点燃。在清冷的夜空下，一个瘦弱的身影仰天张望着，溢满胸口的声音无声呼唤着：爸爸妈妈，一定收着，穿暖盖好……
清明节，思念的忧伤逆流成河，天就会下起丝丝入怀的雨。满眼春风百事非，掬一捧如泪的雨，任风飘散……
每年的祭日，思亲断肠，生死茫茫……
时间就这么拉长，距离就这么拉远，远远地望着您，把思念拉得更长！更长！
三年生死两茫茫。今日一祭，又是一次和妈告别的仪式。今生再无重逢日！可是妈，以及和妈有关的记忆，已在我心中获得了永生！我会在每个思亲的节日，焚香跪拜，朝着家乡的方向，捎去我的问侯！
我祈求爸妈给我托梦来，祈求爸妈需要什么给我说一声……
三年来，你们入我的梦却从未要求过任何东西，倒是梦见爸还是那么辛苦，念叨着渴……那次我买了王老吉凉茶朝天空挥洒，我希望你们把现在的好吃的好喝的也尝尝。从那次以后再无任何话语入梦，也从那次以后，我给爸妈奠茶就用杯子自己泡，我知道你们是不愿让我胡乱花钱的。但我还是想让你们入我的梦来，和我说说话。
每次我的孩子把我逼得暗自落泪，我就想起我曾经的倔强让爸妈黯然伤神的无奈，一阵阵揪心的疼。养儿方知父母恩！隐忍，坚持，再坚持……
那次，因为语儿的事情，我又在心里和妈对话。抬起头，阳光洒在脸上，眼里噙着的泪水肆意流淌，只觉得眼泪浸湿了阳光，我靠在了妈的胸前……真想嚎啕大哭一场，又怕打破周围的宁静，又怕声音传得很远。我靠在树上，让阳光给我擦眼泪，一阵风吹过来，像妈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拍着我的肩膀，我感受着妈的温暖，我又承受着作为妈妈，袭上心头的痛楚。我用手捂着胸口，张开嘴，想让满肚子委屈无奈，翻江倒海般迸发出来……
过了一阵子，擦干眼泪，幸好周围没人，又装出坚强的样子往回走……
多少次在无助委屈时，我一直这样，心在游走，在飘荡。
“对逝者最好的怀念就是勇敢地，健康地生活下去，不要过度沉湎于悲伤，不要惧怕未来的生活。” 这样的话，已经在心里给自己说了多少遍了，可是，当我静静地怅坐一隅，不由自主地，就想给妈打个电话，好像妈还在老家。以前我每天都要给她打一个电话，说上几句话，我怕妈在空荡荡的老房子太寂寞。自从爸离开以后，想起那院子里的静啊，静得让人断肠！
有时有点好吃的，想着给妈拿去，推开老家院子大门，进去喊一声:妈，我回来了！便听见妈欣喜地的回应。
以前的家多暖啊！每次回去，爸妈总是喜不自禁，爸颤颤巍巍地去街上给我买腊汁肉，他怕我劝阻，总是等我回过神来问：爸呢？他已笑盈盈地从大门口进来了。两只手提满了各种吃的:烙饼，刚出锅的腊汁肉，豆腐，鸡蛋，绿菜……只想把石桥街最好的吃食全给我吃。那会，我只见爸的两只手上勒的红印，和他以前去西安提货时肩上手上的勒痕一样，刺痛我的眼，扎疼我的心。今日，我每次手提两打采购的蔬菜或调味品，烈日下一步一步使出全身的劲往家里走，只觉得胳膊都拉到地上了，眼前就浮现出爸手上的勒痕……那时爸已是八十高龄，他总是欢天喜地的迈着苍老的步子，用心给我们张罗一桌饭菜……点点滴滴的记忆，滴滴点点的眼泪，悄悄打湿眼眶。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时光就这样静静流淌。蓦然回首，爸妈已在天河那边，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们，此岸，彼岸，茫茫无际！
如今，老家院子的那道门已经锁了很久，院子里再也没有等待我的人了……
以前的全成了梦，越急切地想念，就越遥远越模糊起来，似梦，不是梦！不是梦，却又似梦！
“后来，我明白，人世间
有些人永远不能再相见
马儿也追不回的时间
只有那一轮天边清冷的月
而我用一生想念妈妈的脸！”
“活着就要尝试各种事情，要在乎生活，要学会快乐”。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坚持着这种坚强。只在没人的地方，偷偷的，放声地哭一哭。是想念吗？是我的心底烙下的永久的痛吗？
妈活着的时候，我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除了假期回去，给她吃药，吃饭，洗衣服之类的常规工作似的照顾以外，多一句话也顾不上和她说。常想起那一年，妈到我的家里，和我待在一起的日子，不到三个月的日子。我做饭，她坐在厨房墙跟前的火炉边，炉子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地响着，噗噗噗地冒着热气。妈静静地坐着，看着我在灶台上忙碌，不多说一句话，她不忍心给我再添乱。那时多好，总感觉妈在，如同感觉炉子燃着火一样，心里暖暖的。妈还能在我的房子里拄着拐杖走动，除了她的视线模糊，感觉妈和其他人的妈妈一样，依然是我最踏实的依靠。
三年前的这一天，妈离开了我。她走了，让我多么懊悔。以后，我每在厨房做饭，回头看着炉子，再也没有人默默地坐那了，再也没有人吃我案板头上的那一小牙儿西红柿了。妈爱吃西红柿，我切菜时就留一小牙儿，那是她唯一能咬动的水果。妈还爱吃甜米八宝饭，我都没有好好地专门给她吃过。
就在那段日子里，妈总是在窗前望着外面，我知道，她心里依旧牵挂老院子，想念爸留在老房子的温馨；她还是念叨着想回去，终于又回到老房子里。之后，她的腿摔坏了，终于又囚禁在病床上，囚禁在孤寂的等待中。久病床前无孝子。儿女们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去看她一眼，给口吃的已很尽力了。
谁也不能来陪她，妈说的，陪不住啊！在她生命的末尾，妈最稀缺的陪伴，终是不愿张口要求。以后的分分秒秒，白天黑夜，只有院子的树叶，草儿，陪她说着话。那时的妈只不过如老院子角落里的草木一样活着啊！
三年前的这一天，我们永别了。妈的生命像干枯的草一样归于泥土。死亡结束了您所受的罪，成全了您最后的尊严，也了却了我们今世的缘！唯有让我歉疚地活在人世上，让我痛彻心扉！
妈，对不起！
很多时候，在孤独，愤闷，委曲无助时就想向妈诉说，心里念叨着爸妈……我依然是一个母爱的索取者！相形于妈在大门口坐着的那个身影，相形于妈不知白天黑夜等待的窘迫，我愧疚难当！
妈，您该解脱了，我不该再这样了，你们在那边一定不放心我。
那次我和丈夫争吵，便去野外闲转，消沉怠倦的样子。走到两边是茂密树林的山峰处，一阵风吹过，我耳边出现了幻觉:回去把娃看好，回去吧！
妈曾一直劝导我好好过日子，好好把娃抓养成人。是啊，我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亲情的传承！责任的传承！
我一直记得妈给我讲的《宝葫芦》故事里的那个孩子。他的神仙妈妈因为违反了天规，夫妻双双受到天庭的惩罚。神仙妈妈要被押回天庭，她看着幼小的孩子，要孤零零留在凡间，肝肠寸断，母子生别离的哭泣响彻天际！铭刻在我记忆里的伤心感同身受，一直延续到今天。
我也一直记得，妈入殓时，我看您最后一眼，看妈白静安祥的脸庞。我使劲地擦着眼泪，不让眼睛模糊，我要切切地记住妈妈的脸！我知道这一眼以后，永生不相见！就如同那个孩子和神仙妈妈的永绝！
神仙妈妈，飞上天，又下来，五次三番，最后终于扯断衣袖决别，天地凄凉！那个孩子牢牢地捏着妈妈给他戴在脖子上的宝葫芦，念着妈妈给他教的语诀:宝葫芦，我饿了；宝葫芦，我渴了；宝葫芦，我要睡觉；宝葫芦，我要玩伴……所有的所有，宝葫芦都能魔法变出来。唯独念一声，宝葫芦，我要妈妈，宝葫芦失灵了。
天地绝，与母别！那个孩子终究要坚强地行走在人世间！
如今，我不愿妈在“望乡台”上为她的孩子寸断肝肠！
那个《宝葫芦》故事里的孩子已经长大，也必定能够承受生命当中不得不经历的隐忍，艰辛，无奈，痛苦，辜负和伤害！
妈，您放心吧！女儿也是一位妈妈了，要名至实归啊！
今日三年祭，您又远离我一步，不可抗拒的，分别的时空在拉大，继续远去……
妈，今日只能目送您至此了，您一定也在给我们说:不必再追了！好吧，今日就此道别！
看，今日，在爸爸妈妈的坟头，青青芳草，莹莹而绿。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小妹，还有大哥，弟弟。爸妈的孩子一个都不差，都在这明净的天空下，都在这鲜活的人世间。他们一个个在向您挥手道别。
从此您不用再一步三回头地张望，爸早已在彼岸等着您了。妈，您放宽心走吧！轻轻松松去最美的天国，那里一定有好多好多的花开着，我知道妈是最爱花的。
从此，有花的地方一定有妈在啊！
瞧，那一簇簇红红的樱花似有妈妈的笑容，那一片片金黄的油菜花，似有妈妈温暖的眼神，那一堆堆洁白的牡丹花，似有妈妈年轻时的白衣裙在翩翩飞舞……
今日三年祭，其实又是一次重逢和相聚！
我相信，就在今天，妈已超生，她一定和爸一样，飞升成仙，天马行空！在那花开成海的地方，爸妈一定过着自由快乐的日子。就像妈曾经向往的一样，穿一身洁白的绸子衣裙，和她年轻时一样美丽，和爸手牵着手，无牵无挂，做一对最幸福的神仙眷侣！
今日三年祭，适逢春末夏临。雨还是如期而至了。雨后的墓园，一尘不染。放眼望去，雨色空蒙，青山渺渺，芳草鲜美。不远处，几树槐花开得正好，一股槐花的味道扑面而来，和三年前一样的清香！
编辑/ 王静
